一個偏執狂的非洲大夢

異鄉人

吃完午餐回旅社的途中，路邊一對男女叫住我，他們表明身分是從賴比瑞亞來的，旅行途中因摩托車拋錨，於是在瓦加停留，又身上盤纏已用罄，前晚只好借宿附近店家的門口過夜，且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問我可否給他們些資助。

我搞清楚他倆的意圖後，雖然有點同情，但一來還是心存懷疑會不會碰上騙子，二來要給也是些零錢，仍無法讓他們回到賴比瑞亞，於是推說自己也在旅行，得省錢過日子，說完便快步離開。

乞丐王子

傍晚上完網咖在路邊找了一家烤雞攤嗑晚餐，這個角落幾乎沒有光線，一整個黑，完全不知自己吞了什麼東西到肚子裡，也看不清鄰座客人的模樣。

阿左的食量實在吃不了一整隻雞(老闆說不賣半隻)，吃到後來速度越放越慢，最後乾脆停下來休息，此時，鄰桌傳來很微弱的聲音：「我的朋友(mon amie)，我的朋友…」，阿左故意假裝沒聽見，幾秒後聲音寄續傳來：「我的姊妹(ma soeur)，我的姊妹…」，我撇過頭去，看到黑暗中有一雙一眼就認得出來的乞討眼神，馬上警戒了起來，男人嘴裡一直咕噥著聽不清楚但意圖明顯的話語，我一臉沒好氣的回：「幹嘛！有什麼事嗎？！」男人的回話還是有氣無力，壓根聽不清楚，但我十分確定他想要我桌上沒吃完的雞，我輕蔑地說：「剩下的我要包回家！」 

因為心情受到影響，阿左立刻付帳走人，提著一袋吃剩的雞回家。

賣塑膠袋的小男孩

閒來沒事到附近的大市場逛逛，順便買些水果好解決我連日來因大量吃肉(註1)引起的便秘。通常一個“白人”出現在傳統市場，總會引起許多攤販吆喝招呼，一位太太跑過來拉住我，問我要不要買這買那，我告訴她只想買水果，她隨手招來一個瘦小男孩，叫他帶我過街找水果。

依男孩的個子看來大不了七、八歲，靦腆中帶點可憐的樣子；阿左先打破沉默問：「你叫什麼名字？」男孩答：「菲戴爾(Fidèle，意謂忠誠)」

「幾歲了？」「15歲。」阿左倒抽一口氣，心想：不會吧…這麼小支

「你怎麼沒上學？」阿左又問了個蠢問題，「因為我沒錢買制服。」

阿左繼續問廢話：「那家裡也沒錢嗎？」「沒有。」

左再問：「你在市場作什麼？」，男孩拎著手上的黑色塑膠袋答：「賣塑膠袋，一個25塊(註2)，可是都沒人要買。」

男孩陪阿左買完水果後，繼續先前話題：「我想念書，可是現在沒錢買制服，等賺到錢了，我要去上學。」左有點小感動，於是問：「那你之後想做什麼？」男孩說：「我想作清潔工作。」 

離開前，我塞給他一百西非法郎，男孩連聲道謝，拎著手上的黑色塑膠袋又走進市場裡。

短短不到一天遇上這三種情形實在很令人困惑，同樣面對需要幫助的人，但我卻分別以懷疑、鄙視及同情的心態對待。

一直以來我就無法接受乞丐這個行業，每遇有穿著襤褸的人靠近伸手要錢，我定是臭臉拒絕，然後快步離開，若他一直死命跟著，我便會停下來斥喝他，讓他明白在我身上是挖不出一毛錢的。在布國有個奇特景象，很多小孩或青少年每天提著空的番茄醬鐵罐(大約1公升裝)在路邊或路中央的安全島上乞討，他們看來都是該上學的年紀，卻整天提著罐子在車陣間遊走，不僅影響行路安全，也常讓人為他們捏把冷汗。阿左理解有些家庭確實無法負擔小孩上學，但放任孩子在上街上乞討是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更離譜者，甚至還聽過有宗教學校竟傳授兒童乞討才是生存之道。至於遇上有些人跟你哭訴困境時，阿左的惻隱之心偶爾真會被挑起，但這年頭實在人心難測，又常懷疑是否會上當受騙當了冤大頭，因此，除非此人描述的真慘到再不伸出援手會遭天打雷劈的狀況，或者阿左當下心情好到當冤大頭也無所謂，否則還是很難說服自己掏錢。而唯有那些願意提供勞務(註3)的人，才可以從阿左的口袋裡得到回饋，特別是當他對未來還存有期望。

其實，本想詢問布國友人會如何應對這些狀況，好讓自己不會因為膚色被亂扣種族歧視的帽子，最後還是打消念頭，因一方面決定誠實看待自己面對貧窮最真實直接的反應，另一方面暫時也沒準備好把自己變成黑人。或許，這問題並沒有正確解答，但希望有一天，我會悟出面對窮人較不令人困惑的態度。

瞇著眼走在烈日下，忍受川流不息的車輛揚起漫天灰塵，聽著路兩旁傳來喧鬧動感的音樂聲；忽地，一陣柔軟的感覺襲來，真的，有那麼幾秒鐘，你會感覺這個世界再美好不過了。

後記：真是有沒有那麼巧，幾天後的傍晚，我運動完剛從信義計劃區的飯店出來，兩個男人隨即迎上來，劈頭就用英文對我說：「女士，我們是從賴比瑞亞來的，能不能…」，光聽完賴比瑞亞這件事，不等他們繼續瞎扯故事，我用力搖頭並臭著臉說：「我前幾天也碰到兩個跟你們一樣從賴比瑞亞來的」，說完便快步離開，沒想其中一位老兄硬是不死心，還要問我在哪遇上他的同胞，又直問我哪來的；因為有點累了，我叫他們別跟著我，此時，前方正好迎面而來三個身材高挑的外國妞，他倆大概是看到下個目標，就放我走了。短短幾天內聽到類似的情節，不知布國有無165反詐騙專線，好讓我查個清楚…

註1：布國人是十足的肉食性動物，一般餐廳或路邊攤提供蔬菜類的菜色選擇實在少得可憐。

註2：在傳統市場常可以看到像男孩一樣專幫人提塑膠袋的小孩，靠著幫顧客提菜賺取些許小費。

註3：但那些學美國人站在十字路口，硬要幫來往車輛清洗擋風玻璃的則不在此列；真不知這壞習慣是怎麼帶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