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偏執狂的非洲大夢

安娜是餐廳的另一位廚師，也是婦女協會Z主席未進門的準媳婦(註1)；之前籌備餐廳營運事宜時，由於原定主廚Florence常因故缺席惹惱了我，在對Z主席下最後通牒後，她才趕緊找了仍在裁縫店上班的安娜來充數。

初見安娜，感覺是個沉靜溫和的順從女人，和F不時刻意強調專業及顯現教養的氣質截然不同；此外，安娜長相清秀，可惜秀麗的五官常被無奈的線條掩蓋，尤其是當Z主席與她的女兒A同時出現在餐廳時，安娜的沉默寡言更變本加厲了。我和安娜有很多相處時間，剛開始和她工作時，她話不多，也沒啥意見，總說由我決定就好，但很快地，我便發現她對這份工作的熱情與期待，也認定她將是協會中較契合的夥伴，而我想安娜也如此認為，因為餐廳開始營運沒多久，她便說：未來我到哪，她就跟到哪。我觀察安娜的工作態度及她與婆家之間的互動，發現她私下與我和兩位阿嬤工作時，神情話語總是開朗的多，一旦Z主席和女兒A來餐廳 “巡邏”(註2)，她馬上得有十個分身，婆婆一下叫她餵小孩吃飯、幫小孩把屎把尿(註3)，一下叫安娜準備飯菜給她吃，而那胖的不像話的妯娌也同她媽一個樣，指揮安娜作這作那又嫌東嫌西的，連我這外人都看不下去。空閒時，我會同安娜聊天，順便發發對這母女倆的牢騷，安娜總一付看透倆人技倆的無奈表情，說她們在家就這德行，讓她一刻都不得安寧。

我挺喜歡安娜，也很同情她的處境，所以常有意無意在Z與A面前稱讚她，或刻意表現出我跟安娜是同一國的，也問安娜為何不表達自己的情緒，剛開始，她總搖頭說沒有用的，她在婆家完全沒有地位，除了帶小孩，家裡大小事都得幫忙料理，更甚者是連朋友來家裡串門子都被限制，生活過得跟被監禁沒兩樣；沒料幾天過後，我開始從她對婆婆的態度讀出某些事情正在發酵中，我想她是把我的話聽進去，開始反抗了，而Z多少也感受到安娜這回來真的，至少，在我面前收斂些了。

有一回，安娜的閨中密友來餐廳聊天，她倆告訴我，在布吉納當女人是件太辛苦的差事，尤其是和男友有了小孩又還沒正式登記的情況下，小孩在七歲以前都交由女方撫養，好一點的也許碰上有責任感的伴侶還願意分擔孩子的生活費，最慘的是男方從頭到不聞不問，然後小孩養到八、九歲又一口氣被男方家人搶回去(只有男生會被要求帶回由父親繼續撫養，要是女孩兒就算了)；另外，一旦有了孩子後，女方可能就得離開娘家到準婆家過生活，一想到要擺平這一大家子的嘴和臉，還真令人不禁要打哆嗦。

安娜後來告訴我，她已經跟婆婆清楚表明她在家裡的工作負擔太重，如果大家不能將心比心體諒她，總有一天她會離去。一個沒有客人的下午，我和安娜坐在餐廳前院，她說：「我以後要開一間“安娜餐廳”、一間“安娜裁縫店”和一間“安娜美髮店”」，她邊微笑邊撫摸著懷中熟睡的小男孩。那天，從安娜的眼裡，我看到熾熱的動機，渴望有一天能得到凡事自己作主的自由。

註1：在布國先有後婚的情形十分普遍，年輕伴侶幾乎都是先同居有了小孩以後，才視經濟狀況適時舉辦婚禮，有的甚至是小孩8、9歲以後才辦理登記，但即使未正式登記，通常女方在生下小孩後便與男方家人同住，因此也有婆媳之間的相處問題發生。

註2：理論上我和所有人強調大家是團隊合作，所有成員都該分擔工作，但開始營運前一週，我即發現總是我與安娜廚房、前廳兩頭跑，Z跟A則坐著動也不動看著我倆跑龍套。

註3：安娜有個1歲多的小男孩，因為太黏媽媽，不得已只好每天帶來餐廳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