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開始寫週記,發現自己每到星期六就會特別敏感。

說變就變

 

六點多,我開始慢慢甦醒,感覺外面風吹的特強,看來又是沙塵暴。想到緊接要來的停電跟驟雨,更提不起勁起床了;果不其然,五分鐘後,天花板的吊扇停止旋轉,大約一刻鐘,天空下雨了。

沙塵暴來時,可以在短短三分鐘內,將日正當中的大白天變成能見度不及五公尺的黑夜。我不喜歡沙塵暴,除了因為空氣中含塵量過高,很容易引起呼吸道不舒服外,還因家門前的土路會因積水變得泥濘且坑坑洞洞的,我得辛苦開著心愛的標誌206小戰車越過重重障礙,才能游到大馬路上。

危險騎士

 

阿莎晚了幾分鐘到辦公室,我問她是不是因為下雨路上塞車,她說不是,是因為她老公答應幫她買輛摩托車,在來的路上花了點時間去機車行談價錢。

講到布京的機車,我就滿肚子機車;這裡的機車騎士百分之九十沒有駕照,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不戴安全帽,不管男的、女的、年輕的、年長的都任意在快慢車道橫行亂竄,去年一位同事就是為了要閃躲突然衝進快車道的機車,發生重大車禍,上了當天晚間新聞,接下來的一整個月都還是布京民眾閒嗑牙的話題。

阿莎說,其實布國法令有明文規定機車騎士需擁有駕照才可上路,另於去年九月間立法通過騎乘機車要配戴安全帽的規定,但由於車行在民眾購車時並不會要求出示駕照,一般人都會存僥倖心理,不願多花個三五萬去考駕照;至於配戴安全帽,車行為了配合執行新法令,甚至將安全帽的價格併入購車價格內,但不知是因為民眾沒有習慣還是天氣太熱戴不住,這項規定有執行上的困難,後來警察所幸也不取締了。

密不透風的女人

 

窗外三幢黑影經過,是三個穿著黑色回教服裝的女人。她們的穿著和一般回教婦女略有不同,後者僅佩帶頭巾,並沒有將臉遮起來,眼前這三個經過的女人則是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通風,只露出兩個眼睛。阿莎說他們是Warabia,同屬回教的一支,W族的女人只有在家的時候可以隨意穿著,一旦出了家門就全身包緊緊;她繼續說,W族婦女在外不可以跟男人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即使簡單的握手寒暄都不允許。這三個出現在醫院的W族女人極有可能是來看病的,於是我問到,那她們生病需要來醫院接受醫生觸診時怎麼辦,阿莎說,W族人一般都有自己的專屬醫生,遇上生病的時候,會請醫生到家裏出診,不過倘遇上萬不得以需要來醫院就診時,那也沒辦法了。

阿莎還提到她最近一次去W族女人家裏做手部彩繪的經驗,一般外人要赴W族人家中拜訪時,會先通過男主人屋前的中庭,訪客必須先通報來意,並經男主人同意後,始可進入女人的屋內,如果訪客不按規矩到處亂闖,可是會被男主人請出門外。

第一次見到Warabia感覺挺特別,不過後來在埃及又見到好幾次,就不那麼新鮮了。

姓氏學

 

阿莎告訴我,今天要早點離開去參加協會副主任狄亞羅女兒的受洗宴,後來不知怎麼說起狄氏是來自北方遊牧民族的Peule族;去年跟朋友到布國北邊旅遊時,在靠近沙漠區看到很多Peule人,他們的膚色不若一般黑人深,比較接近北非阿拉伯人的棕褐色,五官也較一般黑人細緻得多。阿莎說,從每個人的姓氏就可以看出他們屬於哪個氏族,從哪裏來;比方說,狄亞羅就代表Peule族,一般居住於布國北方,協會負責人姓雅哥,來自南部Po地區,而她的娘家姓氏盧翁巴,則是瓦加杜古地區的摩西人。後來有機會再跟朋友聊到這個話題,他另外補充道,Peule族除在布吉納外,在塞內加爾、馬利及尼日等西非國家亦有分布,所以光憑狄亞羅這個姓氏,還是無法斷定是從哪國來的Peule人。

流浪媽媽

 

有個長相清秀的年輕媽媽到辦公室來跟阿莎取藥,阿莎告訴我,她是象牙海岸人,前陣子象國內亂,她帶小孩跟著丈夫逃難到布吉納,但來這沒多久,丈夫就跑了。由於在布國沒有親人,單親媽媽只好帶著小孩住在車站,住了兩個多星期,小孩生了病才被帶來醫院。我問,那等小孩病好了他們要去哪,阿莎說,年輕媽媽要帶著小孩回象國,但我心想,以她沒錢又沒親人的狀況下,她會不會就這麼一路住遍布國大小醫院,一年半載的還回不了家鄉。

正名運動

 

阿莎一早就告訴我昨天有個護士問她,妳的白人朋友今天還會來嗎?不知為何,我一聽到白人這個字眼就覺得全身不對勁,我問阿莎,那個護士今天會不會來,她說會。跟著阿莎去病房,雖然已經來了三個禮拜,有些人也看過我了,但大部分人看到我還是覺得新鮮好奇,我趁機重複練習我不是白人的土語,聽到我的怪腔怪調,他們覺得更有趣了。

從病房出來,阿莎指著正向我們靠近的護士說:就是她。我揮手上前,劈頭就說:木咖拿撒勒(我不是白人),她看來有點不好意思,不過也馬上笑著反駁說:你就是。就這麼湊巧,有一個白女人抱著黑人小孩從另一頭的小兒科病房出來了,我趕緊抓住機會,指著那婦人告訴那護士,她才叫白人,我不是。她反問我,那妳是什麼人?我說我是黃皮膚的亞洲人,她一臉狐疑的看著我說亞洲人?我說對,亞洲人。

誠實為上策

 

布國人都生喝自來水,但因衛生條件極差,自來水裏細菌很多,喝到不乾淨的水,可能會得到霍亂、傷寒及阿米巴痢疾之類的病。阿莎發現我不太喝水,只偶爾喝點煮過的熱茶,她問我不會渴嗎,我支吾的說還好,然後告訴她,我不太喝自來水。阿莎說,每年暑假從法國來的學生義工都會自備礦泉水,建議我下次也自己帶水,我答說好。

早知道就早點告訴她我不敢喝自來水,害我連續渴了四個週六上午。

呷辦桌

 

我們十一點準時離開,我開車載著阿莎跟另一位護士前往狄家參加他女兒的受洗宴。所謂受洗宴,其實有點像我們的滿月酒,一早會先由家中長者為嬰兒舉行宗教儀式並取名,接下來一整天,賓客會陸續到狄家祝賀。狄家門前的土路上搭了個大棚子,已經有不少人在那聊天,應該有五六十人左右。我們到的時候,部分協會的人已經來了,其中我認出了在另一間兒童醫院工作的護士跟阿布醫生。

阿布醫生在先前參觀協會行動醫療車義診時就見過了,之所以對他印象深刻是因為每當小孩哭鬧時,他就會大聲叱喝說嘿哦你夠了喔小孩哭得越大聲,他就叫更大聲,好像以為只要蓋過小孩的叫喊聲,他們就會比較不痛。依據他的說法,他在處理傷口時,都會注意不要碰到敏感的痛處,小孩多半係因為害怕疼痛的心理才會哭鬧不休。阿布醫生是個天生的喜劇演員,即使聽不懂他用土話跟旁人說啥,但只要一看到他誇張的表情跟激昂的聲調,再加上那兩聲嘿哦!就夠我發噱的了。

狄亞羅過來向大家致意,他跟之前給我安靜嚴肅的印象有點不同,今天臉上堆滿了笑容。這時,協會的超級巨星雅哥到場了,只見他一坐下,就叫了一旁的小弟幫他擦鞋,雅哥問我要不要擦鞋,我低頭看著穿拖鞋的雙腳說:好啊,麻煩幫我擦黑一點。阿莎過來跟雅哥窸窸窣窣,大概可以猜出是在討論紅包的事;之前問過阿莎我該送什麼,她說我是臨時被告知的,可以不用送,也許晚點再送個禮物就好了,為了避免尷尬,我沒介入他們的對話。雅哥請在場幫忙的狄家人送飲料過來,少女端來一壺白色濃稠的液體,雅哥告訴我,飲料是以某種穀物(名字我記不得了)加點薑汁打成的,又跟我做鬼臉說,這是男人的養精聖品,味道說不上來,沒啥味道但又喝不太下去,後來把喝不完的給了阿布跟他的朋友。

阿莎帶著我跟其他護士進屋裏看新生兒,我們先穿過前院,牆腳邊一個大鍋上正煮著羊肉飯,經過中庭後進入屋內,客廳有一群人在看電視,穿過客廳到了一個昏暗的房間,房裏坐滿了女人,阿莎領我向前看新生兒,並告訴我抱小孩的不是孩子的媽,坐在後面的才是,我向母親道賀,阿莎給了母親紅包後我們退出屋外,回到門前搭的大帳棚底下。

所謂的辦,其實並沒有桌,不過是把一大盤肉少的可憐的羊肉汁飯放在一張破爛塑膠椅上。我跟六個大男人共享一盤,雅哥說,這裡沒有湯匙,我得學著用手抓飯吃;我之前試過幾次,不過總無法把飯捏成一團順利送入口中,這次也不例外,與其說吃飯,倒不如說是用舔的把手上的飯粒堆舔乾淨。大家不知是客氣還是怎樣,沒人抓肉吃,反倒一直勸我吃肉,我掰了一小塊,阿布又叫我整塊拿走。吃飯的過程中發現,雖不願承認我是他們口中的白人,但驚覺自己跟著大夥抓著盤中飧的那隻手,竟是如此突兀。

 

快兩點了,我告訴他們我得趕快回家整理行李,晚上要搭飛機去埃及渡假,大家一臉驚奇又羨慕的樣子,雅哥叫我記得帶金字塔回來。最後,雅哥要大家集合做一件我最討厭的事照相;雖然覺得勉強,但不知是礙於禮貌還是心情的緣故,我沒作聲,乖乖被安排夾在阿布跟阿莎中間,雅哥喀嚓一聲拍下了協會全家福。臨走前,跟大夥用各種方式道再見,有的握手彈指,有的擊拳搥胸,花招百出的,有趣極了。

一個太精采的早上,開車回家的路上不停回想,深怕遺漏什麼忘了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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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enevoleaubf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