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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九點才到辦公室，門還是關著的，便坐在台階上吃早餐。辦公室前面有個大涼亭，亭內四周有水泥長凳供人休息聊天，旁邊幾間狹小破舊的房間不久前改裝成營養不良兒童的休養病房，之前進去過一次，半密閉的空間裡同時擠進五六位小病人，再加上在旁陪伴的家屬，味道挺不好聞的。一早很多病童的家屬會在中庭走動準備早飯跟聊天，有些之前見過我的會主動打招呼，沒見過的則是盯著我猛瞧，我一開口道早安，他們又有點不好意思的快步走開了。
狄亞羅的志願
聽到背後有腳步聲接近，轉頭看，是好久不見的狄亞羅；最後一次見到是他帶著表弟來我家來參加派對，算算也將近兩個月了，狄先生一臉驚喜的跟我打招呼，問我身體是否康復，又謝謝我從台灣帶回來送他的鑰匙圈。
有一次阿莎告訴我，狄亞羅自己有另一個公益性質的協會，我於是趁機開啟了這個話題。狄先生說，協會名字叫ADS12(有點不確定:p)，是依他在瓦加住所的區里命名，專門供養游牧民族(touareg)小孩上學，目前有三十二位學童受惠，年齡層從小學到高中都有，比利時駐布大使館的援款是主要經費來源。此外，不久前他在布京外國人聚居的社區開了一間游牧民族手工藝品店，招牌上特別標明是公益性質(à caractère humanitaire)，其收入都用來幫助學齡兒童就學；我曾帶幾位朋友去他店裡交關，既是公益性質，東西自然賣的貴些，雖知道這些錢都是要拿來幫助布國小朋友的，但還是免不了要求狄先生給些折扣。年底家人來布旅遊時，最後一天還特地到店裡買了幾樣紀念品，並詢問一些有關認養布國學童的事宜，狄先生興致勃勃的跟家人介紹他的協會，並語帶驕傲的表示正在建構所有受惠學童的基本資料及該協會的網頁，未來所有國內外的認養人就可以從網頁上讀到其認養兒童及協會的最新動態，認養費用一年計七萬西非法郎(約折合台幣四千七百元)，可接受國外匯款。離開前，狄先生與家人互留了聯絡方式，他說會把協會學童的資料寄給家人參考，也盼家人回到居住地後能幫忙宣傳協會及尋找認養人。
一直覺得狄亞羅是協會三個中心人物(雅哥、哈佐跟他)裡最性格的一位，倒非指他的長相(不過比起來，狄氏因有游牧民族血統，五官的確比別人精緻許多)，而是他在講話或不講話時所散發出來的孤傲氣質；記得第一次雅哥帶我走進辦公室時，他的安靜嚴肅讓我印象深刻，我觀察到他對我胡說八道的反應比其他人輕微得多，這印象一直維持到他來家裡參加歡送日本妹的派對為止。狄先生的個頭不高，講話時下巴會微微抬起，眼神因此變得微瞇且向下集中，他發表意見時非常直接，有一次我們談到布國的薪資，他以一貫鄙棄的表情說，那根本稱不上薪水，充其量只能說是津貼，頓時讓我不知如何接話，甚至還為自己的高薪稍稍感到罪惡；但一談到幫助族人就學的計畫，他眼中閃爍的又是另一種光亮，我想他深切體認到教育是擺脫貧困的唯一出路，而孩童是他們未來的希望。
要離開布國前，狄先生不只一次叫我幫忙留意芬國有否非洲手工藝品展，他表示願意自付機票去參展。不知為何，他每提一次，我就感覺壓力多一些，彷彿他託付的不僅是一個參展機會，也是三十二個兒童的將來。
歪嘴的異鄉女孩
稍晚阿莎來了，之後跟著她去巡病房順便找護士哈拉，這時住院的病人明顯少些，是件好事。
病房裡八個床位只有兩張上面躺了人，阿莎跟其中一床的家屬打招呼，男人只微笑點頭，沒應聲。男人陪伴的小女孩正在睡覺，她扭曲的臉，讓我很難把眼光移開，這樣的臉好像只有在卡通漫畫中描繪海底怪物或是在介紹罕見疾病的醫學書籍中才會出現，活生生的呈現在面前感覺挺不真實的。女孩的臉整個歪向左半邊，眼睛鼻子極不對偁且大小不一，而她的嘴，不，我不會稱那是張嘴，她的左臉頰上有個極大的開口，上面長出些像牙齒般的東西。我們在床前短暫停留，阿莎告訴我，他們是從尼日來的患者，小女孩得了一種病，名稱我完全沒聽過(也記不得)，需要開刀治療，不然會有生命危險，因為聽說瓦加有醫生會開這類的刀，完全不懂法文的父親於是帶著女孩來到這裡。
小女孩讓我想起非洲阿福。第一次見到阿福是在二零零七年二月間他剛從台北接受完第二次手術返布，我因業務關係去機場接他；從舊卷及檔案照裡我大概知道阿福的病情及長相，但實際到了現場，我對眼光應該擺在哪裡還是感到慌張與不自在，才明白自己想要預做練習”神情自若”有多麼的可笑與不必要。第二次再見阿福是為了做媒體宣傳；我帶著記者下古都古採訪他，阿福雖然很害羞而且不會說法文，但感覺他在回答問題時還是蠻開心的，阿福的爸爸更是特喜歡台灣，即使知道兒子的病不管再多次的手術也無法阻止病變組織繼續下垂，但在每次去台灣總有收不完禮物的誘惑下，我相信只要有機會，他一定會說：我還要去！！
離開病房後，女孩帶著沉重呼吸聲熟睡的畫面在我腦中停留了好一陣子。阿福有幸被當時在布國服役的役男發現，獲得國內醫療暨公益團體的贊助，得以一再赴台就醫，那小女孩呢？被不懂法文的父親帶著來到另一個非洲國家，她的機會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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