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計畫(下) @ 一個偏執狂的非洲大夢

十七樓病房

神經外科病房位於中正樓十七樓，是我返台後的第一個居所，由於已經沒有空的單人房，於是被安排住進雙人房。我的室友是位師父，脖子上套著頸圈，看來是頸椎出了問題，陪伴室友的也是位師父，兩位師父看起來年紀都不大，人很和氣，笑起來慈眉善目的。剛住進去的頭一天，我們並沒有太多交談，一來是師父們睡的早，我回病房時，房間的另一半多已熄燈，二來是室友常有師兄師姐來探望，我則是逮到機會就往樓下跑，不過就團長太太的專業嗅覺猜測(她本人也是位護士)，看護師父應具有護理背景人景，此節在我要離開中正樓的前一天被證實。受傷的師父很可愛，跟我們打招呼時總是笑臉迎人，完全沒有生病的苦相，但私底下又常常跟照顧她的師父喊說哪裡哪裡痛，看護師父有時會念她，叫她要勇敢一點。

剛住進病房時，護士就問我要不要在醫院裡搭伙，其實我對吃並沒太多要求，本想一個人住院，剛開完刀應該挺不方便的，吃醫院裡的伙食也好，但團長太太說要在醫院陪我住兩天，又提醒我醫院的食物難以下嚥，於是聽從她的建議三餐自理，後來想想這真是明智的抉擇，因為如此我才有出去溜搭的藉口。

從開刀房被推回病房時已接近下午五點，將近十七個小時沒有進食喝水了，護士說我可以試著喝點流質的東西，但要等到排氣以後才能進食；可團長太太不這麼認為，她說我開的刀跟腸子沒太大關聯，不需要非等到排氣才可以吃東西，於是下樓幫我買了優酪乳、皮蛋瘦肉粥、燙青菜還有兩塊蛋糕；雖然依舊沒啥胃口，不過還是開心的斜躺在床上邊看電視邊享受有美女伺候的大餐(團長太太的外型絕對稱得上是麻辣護士)。

按照醫院規定，剛開完刀的病人都要詳細紀錄進食及排尿的狀況，所以團長太太在吃飯前後都得把我的餐點拿去護理站秤重，排尿也是一樣，每倒完一壺就要去護理站登記，不過看我恢復情形良好，在登記幾次之後，她就跟護士商量不要再做這些瑣事了。這裡一定要提一下插導尿管的新奇體驗，我對開完刀後身上還插著尿管這事完全沒感覺，只奇怪為何自己一直沒尿意，直到團長太太第一次說要幫我倒尿壺時，才知道身上插了尿管，還一直問她尿管是否有東西流出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出尿的感覺真的蠻奇妙的。

隔天小蕃薯叫護士把我的尿管拔除，要我下床練習走走，又叫護士拿了個腰夾給我，並囑咐我除了洗澡跟睡覺時可以脫掉，其餘時間都要戴著矯正姿勢；大概是躺太久了，我站起來沒多久就頭昏，於是躺回床上休息了半個小時才又下床，這次就好多了，走著走著，我們就搭電梯下了樓，出了醫院門口。出來放風的感覺真好，尤其是走路不再會痠痛，也沒有之前小蕃薯跟我預告可能的後遺症，開心極了。晚上我們決定把復建的範圍延伸到醫院以外的地方，換裝完畢才發現手上先前吊點滴的留置接管還沒拆掉，多虧團長太太想的好點子，把插針的地方用髮帶綁起來，看起來才不會太過招搖，兩人便上石牌路逛大街。榮總這附近還蠻熱鬧的，晚上還有夜市，不知是心理因素還是真的因為剛開完刀平衡感欠佳，感覺自己走路老往左偏(我開刀切掉的是右邊部分的髓核)，不過反正我們一點都不趕，就這麼一攤逛過一攤。快十點時回到醫院，經過護理站時，護士有點不高興的問怎麼沒告訴他們就自己跑出去，叫我下次不可以再這樣了，我們連聲道歉後就趕緊回病房去了。

隔天一早，我們跟護理站報備說要下樓買東西，護士叫我們不要跑太遠，下午可能就要把我轉到復健中心，團長太太問她交通車何時開，她也說不出來，只說那車一天只開一班，錯過了就要自己想辦法過去。這天早上我們又上石牌大街，因為時間還很早，沒什麼店家開門，我們於是去八十五度C喝飲料，順便跟我的小菸包敘舊，十二點出頭，我們找了個路邊攤吃午餐，米粉湯跟燙青菜才剛上桌，團長太太的電話就響了，是護理站打來的，說要往神經再生中心的交通車二十分鐘之後發車，叫我們馬上回醫院，我們只得叫老闆趕快把我們還沒吃完的食物打包，匆忙的往醫院方向移動。因為我走路還是有點不穩，而且又慢，本想叫團長太太先回醫院幫我攔交通車，但她擔心我一個人走在大馬路上發生狀況，所以我只好盡量加快腳步，團長太太直罵護理站的人員實在太不專業，應該早點通知我們，後來我們還是錯過交通車，院方又找了另一輛看起來像貨車的車子載在我們到再生中心去，為此團長太太相當不高興，直嘟囔說我可是自費的病人，怎會受到如此的待遇，我是無所謂啦，反正只要保證這段期間有地方住就好了。

後來跟團長太太聊起，跟之後的神經再生中心比起來，我們兩個都比較喜歡中正樓的病房，因為樓下就有美食街，離石牌路又比較近，更重要的是，兩位師父不會跟我們搶電視看。

神經再生中心

神經再生中心是榮總院區後面一棟獨立的大樓，裡面的設施都比中正樓好的多，但很不巧的，還是沒有單人房給我，護士告訴我們中心有一間超級VIP，據說之前歌手許慧欣有住過，一晚要價八千元，團長太太試探性的慫恿我去住，雖說我有國外保險可以給付百分之九十的住院費用，但想想還是不要太誇張，於是仍舊住進雙人房。下午團長太太說她得回家看看她婆婆，她婆婆已經快八十歲了，前一陣子也開刀，我早覺得讓她在醫院陪我挺不好意思的，而且我一切都可以自理了，於是請她幫我去7-11買些簡餐後便叫她趕快回去，別再陪我了。

這次我的室友是個土耳其人，叫做索妮亞，四年前在土耳其發生重大車禍，幾乎全身癱瘓，三年前透過網路知道台灣有位醫生專門研究神經再生術，便與這位醫師以電子郵件往返多時，之前已來台灣開過一次刀，這是她第二次來台，從七月中入院，預計住到十月初才回土耳其。索妮亞的母親跟表弟在七月時一起陪她過來，母親後來因為需要回國工作先離開，留下表弟在台灣陪她，但表弟只能在規定時間來探病，所以還是請了個看護廿四小時照料。看護她的是位大陸新娘，嫁到台灣已經六年，據她表示老公是個討人厭的死老頭，所以她寧願長期住在醫院，也不願回家，看護中心因了解她的情況，也很配合的讓她一個案子接完馬上又有下一個案子可接，她就如此這般的一個醫院住過一個。這位看護阿姨十分神奇，因為索妮亞不會說中文，阿姨也不會說英文，但她倆的溝通十分良好，阿姨偶爾打打索妮亞的屁股罵她又變胖了，偶爾抱抱她捏捏她，就會逗的索妮亞很開心，她都叫阿姨中國媽咪(Chinese Mammy)。阿姨每早幫索妮亞梳理完畢，擺好電腦後，就開始霸佔住電視遙控器不放，別說是我了，就連索妮亞都要趁阿姨出去買便當或休息時才能轉自己想看的頻道，不過據阿姨自己的說法是，索妮亞也喜歡跟她一起看環珠格格、梁山伯與祝英台還有麻將節目。這些狀況都是在我住進去兩天以後才搞清楚，因為在這之前沒人主動跟對方打招呼聊天，直到有天早上看護阿姨拉開我們中間的簾幕叫我倆用英文聊天。索妮亞告訴我，她之前在伊斯坦堡完成大學學業，有一份令人稱羨的工作，還有個愛她的男友，但這一切在車禍之後都消失了，現在她的生活裡就只剩一台電腦。我很同情她的遭遇，也很難想像她是如何熬過來的，她除了全身癱瘓外，手臂上還留下一道車軌似長長的疤痕，有時我甚至會想，她會不會對我這好手好腳整天老往外跑的病人感到怨恨。

星期一的下午我走進復建室，裡面的人情況都很糟，坐輪椅的、拄拐杖的、走路有困難的，手不能抬的，各式各樣都有，我大概是唯一外觀看不出異狀的病人。我的物理治療師是個活潑開朗的辣妹，大家叫她小盧老師，她一開始就用懷疑的眼光打量我究竟有啥問題，做了簡單測試後，她說我恢復情況很好，只要做些動作加強腰力跟平衡感就好，又說她的病人太多，恐怕不能花太多時間照顧我，我說沒關係，我自己練習就好，不過說歸說，她還是三不五時過來看我，順便哈啦兩句。這個下午團長太太又來醫院看我，當她一走進復建室，宛如大明星的氣質吸引了所有目光焦點，小盧老師隔天還問我團長太太是不是明星之類的。

我在復健中心前後共住了八天，但其中因有碰到周末，又有碰到我跟朋友有約無法去上課，所以只去過四次復建室；實在太久沒運動了，每次我都把復建時間當作上健身房，盡情享受揮汗的感覺，小盧老師說我根本是去鬧的，絞盡腦汁要找些最高難度的動作給我。復建室裡，我看到很多感人的畫面，有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年家因當兵時的意外導致不能行走正努力撐過復建的煎熬，有年輕少婦無怨無悔的幫助全身癱瘓的先生做復建，有長相清秀的越南新娘不知何原因成為輪椅一族卻仍時時帶著甜美笑容；當然這裡也有令老師頭痛的奧客，有個奶奶是小盧老師指導的病人，每次老師叫奶奶作一項運動，她做沒三分鐘就喊沒效，然後要求換機器，每當奶奶呼叫小盧老師時，老師會先裝作一付沒聽到的樣子，背對著奶奶跟其他病人抱怨一陣才會過去跟奶奶講話。另外，洪醫師的女友也在復建中心工作，不過是職能治療師，她跟男友一樣熱心，常常會關切我的狀況。

住在再生中心期間，填假單成為我每天的例行公事，本來按照醫院規定，不同時段應該分次填寫，後來實在懶的下午晚上各填一張，索性從中午直接請到晚上十點(最晚只能到十點,不過我還是常逾假不歸:p)，團長太太說，好在我是自費的，不然肯定被轟出醫院，護理站的人也很習慣我不在病房，有一次他們發現我下午躺在床上休息，還驚訝的問我怎麼沒出去。此時的我，狀況又比在中正樓時進歩些，所以活動範圍也從原來的石牌捷運站逐漸擴展到信義計畫區，先是團長太太帶我出來跟她的朋友們在東區吃麻辣火鍋，之後我又去華納威秀看電影，還去了士林夜市，老實說，走在士林夜市裏還蠻怕被人撞到。我在夜市買了些手機吊飾，回病房後送了兩個給室友；我跟她解釋兩顆柿子的是祝她事事如意，另一個蝴蝶的，我隨口編了說希望她能儘早康復展翅飛翔之類的，那個晚上她好開心，直跟她的中國媽媽現寶；隔天正好是她的生日，貼心的男護士特地上網查台北地區的波斯料理餐廳，當天下班後還跑去買了份料理跟蛋糕回來幫她慶生，害她當場感動的不知如何是好。

這中間呂先生跟台商太太都有來看我，還有一個同事的妹妹也帶著兩歲的小兒子來探病，小帥哥還帶了朵玫瑰花跟超大蘋果禮盒給我。另外，小蕃薯也來中心巡過一次房，不過我跑出去了，所以失去跟他道謝的機會。

(還沒結束喔,還有不是太精采的完結篇...)